倩兮兮

【七夕贺文】【王杰希】自我拥抱

月凉如水。
十六岁的王杰希掀开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帐子，梧桐叶簌簌地响，知了不知疲倦地叫。
他赤着脚走下床来，守夜的阿庆睡得一塌糊涂。
寝殿的桌前坐了个白衣青年，浅浅的星光泻在他身上，为他镀上熟稔的柔光。他转过脸来，半边脸在月光下莹莹而现，半边脸沉默地埋在黑暗中。
他们视线交汇，眸子一般的潋滟生光。

二十六岁的王杰希任十六岁的王杰希带着他在他十年前的寝殿中闲闲游逛。
他数十年如一日地不喜喧嚣，十六岁的王杰希寝殿中只留了阿庆——正呼呼大睡的阿庆。
今天是七夕，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小王杰希孤单而尊贵地活到十六岁，没有人让他在七夕想念，陪在长大的自己身边，他觉得有一种幽微的满足与熨帖，他安静而矜持地掩饰自己的雀跃。
今天是七夕，阻隔牛郎织女的天河永不消逝，大王杰希尊贵而悲伤地活到二十六岁，失去了所有他能在七夕想念的人，陪在还什么都没有经历的自己身边，他几乎被时光的锋刃刮下泪来，他毫不费力气地不动声色，掩饰自己的落寞。

“你过的好吗?”
“你会得到至高的权力，你会实现你的梦想。”

小王杰希眼中闪着明显的欢欣，他说：“我带你去个秘密的地方。”
九曲桥，宁安湖，他十五年前开辟的小天地，他跟方士谦相依为命的那些年，他们无数次在这里仰望与他们一样孤独的星辰，他们在这里留下了通向他梦想的一切狠厉与龃龉，为了黎明，他们得同归于黑暗，以斩断长夜。
还有什么?哦对了，方士谦前不久死在这里。

“你看，今天的星星很亮。”
“嗯，是很亮。”
“今天不冷。”
“嗯，不冷。”
“你真的过的好吗?”
小王杰希忽然问。

过的好吗?还有一年，镇国公林杰就会移疾归乡，他的二哥步步紧逼要废他太子之位，父皇的偏心，众臣的轻视，方士谦的支持，还有……方士谦的死。
“我说过，你会得到至高的权力，实现你的梦想。”
“那你为什么这么难过?”
他们的视线迅速再次交会，大王杰希还没来得及收起眼中的一览无遗的悲意。
“你为什么，这么难过?”
十年前的王杰希有着不输于十年后的王杰希的敏锐，他像一把初生的绝世神兵，从未入鞘，不掩锋芒，一旦出击便是直捣心口的决绝。
他一字一句地，直直问十年后的他。

已经几乎没有人敢以这种语气，以这种内容问二十六岁的王杰希话了。
他的人生开始的早，二十六岁已经是开到荼靡。从小享有人世顶尖的财富，二十六岁得到人世至高的权力，他到底为什么，这么难过?
“因为我得到了权力，却失去了一切。”我已经，失去了所有重要的人了。
他曾经以为，世界上最难说出口的答案，在这样一个不暖不凉的平凡的夜晚，他几乎是轻易地就对十六岁的自己说出了答案。
他望向少年时的自己，在寂静中等小王杰希的反应。

小王杰希上前一步，伸手环住了他。
十六岁的他身量还未长开，他得躬下身来才能让小王杰希正好把他抱个完全。他把头埋在少年的脖颈边，熟悉的沉水香的味道在他的鼻尖氤氲，他的眼泪开了闸似的大滴大滴的跌下来。
他太久没有哭过了。
他没有人可以哭。

“没关系，你还有我。”
“你还有自己啊。”
“我始终相信你，你也会的，一定会。”
“你可是王杰希啊。”

天光大亮，王杰希从黑甜的梦乡中醒来。
他静静望着团龙纹的雨过天青色帐顶看了一会儿。自方士谦去世后，他病了好些天，第一次起身去上朝。
他还有自己。
可以拥抱自己的自己。
所以他能一直这样，不可战胜。